月光
月光,亮得好无道理。
让我缄口不言,交出全部的词根。
老了老了,为什么对美的事物
越来越害怕?
它在人世的上空,洒落清寒的白银。
撒下忧伤的种子。
它的光,投射到沉寂荒芜的大地上,
照彻我们磷磷的白骨。
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
我把它的光,它的美,
储存进词语,放入这首诗中,
像守财奴
清点着一枚枚银币
小心地放进坛子,埋入深深的地下。
多少年后,偶然打开这首诗的人,
你的面庞,依然会
被它干净的光辉所照耀。
一想到,没有了人类,它
还会这样亮下去——
我麻木的心,
总会战栗一下。
.01.14晨
二月二
母亲要起来做饭了,她在黑暗中
从枕头边摸索出笤帚,那是
她昨晚睡下时就放好的。
这几年,哥哥姐姐,
出嫁的出嫁,分家的分家,
家中只剩下我们一老一小,
她睡在炕头,我睡在另一头。
我时常在睡梦中被她的哭泣声惊醒。
她在哭死去的丈夫,我的父亲。
两人结婚32年,生下我们三男四女。
她用笤帚疙瘩敲打炕头,
嘴里念叨:
“敲,敲,敲炕头,金子银子往家流!”
如此三遍。
她用笤帚疙瘩敲打炕沿,
嘴里念叨:
“敲,敲,敲炕沿,蝎子蚰蜒不见面!”
如此三遍。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这样,每年二月二
都敲炕头。
敲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金子银子是什么模样,
我们的生活依旧贫寒。
母亲做饭,我则在她的催促下,
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挑起水桶,
去水井边,抢第一桶水。
曙光熹微,天气还寒冷,
当街已经传出沉重的脚步声,
和吱扭吱扭的水桶声。
可想而知,瘦小的我,
不会是那些粗壮老爷们的对手。
多少个水桶伸到井里,
不小心,水桶就会脱钩儿,掉到井里。
当我瘦小的身躯挑着一担水
一路走,一路洒,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中,
水桶中的水只剩下多半桶。
母亲并没有埋怨我,
她已经熬好了粥,等着我吃饭。
年3月1日初稿
这是一天……
从阴到晴,这是
一天。从白到黑,这是
又一天!
好长时间,我都忘记了愤怒。也许,
不是忘却,是胆怯吧。
我们只说天气,
只说季节的转换,
只说岁月易逝,青春不再。
只说,太多的痛苦已然使我们麻木。
我们习惯了黑暗,
习惯了隐忍,
习惯了把打碎的牙齿吞进肚子。
习惯了,半夜在湿凉的泪水中惊醒,
茫然惊问:
“几点啦?天,快亮了吧?”
没有人回答。
你发出的声音,
像一粒投入深渊的石子,
被无边的黑暗迅疾吞噬……
.09.03草稿
.10.06修改
如果有一种水果,叫“如果”……
有的水果,叫苹果,
有的水果,叫芒果,
有的水果,叫火龙果,
有的水果,叫罗汉果,
如果有一种水果,叫“如果”,
那么我想,它的花应该叫“如花”,
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它的果子不同于别的水果,
和世界上所有的水果味道都不同。
如果,一个人吃了如果后,
他一定会说:
“啊,如果味道真独特,
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水果。
如果每天都能吃到如果
那该多好!”
.11.04草稿
.10.05修改
人如草木
没多少人知道,它叫兰屿肉桂,
我们习惯叫它“平安树”。
没多少人知道,它叫马拉巴栗,
我们习惯叫它“发财树”。
人们称之为“一帆风顺”的,
其实,它的原名叫——白鹤芋。
人们称之为“金钱树”的,
其实,它的原名叫——雪铁芋。
这些平常的植物,有的来自美洲,
有的产于非洲,
而一旦扎根于中国,
便被赋予了各种吉利的
名字,寄托了美好的含义。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有一株长在河间乡下的植物,
本来叫李树东,
二十年后,被移栽到了城市,
生息于一堆文字之中,
如今,他已习惯了自己新的名字
——晴朗李寒。
.06.23晨稿
.10.05修改
黄昏
暑热退却,黄昏的爽风吹动流云,
幻化为轻盈的霓彩。
树叶哗然喧响,似有美好的事物来临。
我驻足初夏的园中,凝神谛听
一只陌生的小鸟啼啭,
它立在金银木的梢头,忘情鸣叫,
我不认识它,不知道它歌唱的含义,
但是我想不出,世间还有
比这更惬意的事情。
透过云隙,最后一抹夕光
投射下来,四周的花园被瞬间照亮。
我来得及看清了:
最后一朵绽放的蜀葵,松树下
散落的松果和松针,雨水后疯长的
灰菜,狗尾草,小飞蓬。
夏日的黄昏悠长,像舒缓的乐章,
余音袅袅。接下来才是黑夜。
我知道,更多的黑暗正在集结,而我的身体
像吸足了光明的容器,
对黑暗,有了更多期待和耐心。
.06.20草稿
.10.05修改
满月
这粒白色的药丸,
卡在中国诗人
——这些爱发高烧的孩子——
的喉咙里,
硕大,冷漠,苦涩,
千百年来
难以下咽。
.02.03草稿
.11.15修改
.10.05农历八月十六
大海短章
(短诗一束)
★★★
我,发现一个词,
但不想说出。我将它藏在了大海深处。
一想到它,
我便觉得:嗯,尘世很美好!
★★★
几亿年前离开了大海,
像告别母亲的身体,陆地上有了人类。
每次看海,我们心怀愧疚,
像是不孝之子,回望故乡。
★★★
夜的血,流向大海的深处。
月亮——这时间的伤口,
仿佛是苍凉世界唯一的荣耀,
被孤独的夜行人看见。
★★★
群星升起在头顶,大海一点点沉陷,
一个人,被从内心刮起的风
吹乱了。
★★★
你舌尖诱发的火苗,
我只能以双唇
去摁灭它。
海再大,也是无用的。
★★★
大雪落入大海。
——砂糖融入咖啡。
这一大杯苦涩,
叫我如何饮尽?
★★★
大海,翻卷广长之舌,
宣讲微妙之音,
主题无非是——生与死。
★★★
“有人咒骂你,向你吐口水,撒尿,泼粪……”
大海微笑,亮出浪花的牙齿: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
大海里捞针,针尖上造塔。
我端坐塔中,写一首诗,
最后一行,交由大海完成。
★★★
大海不知道我们为她写下的诗句,
对她来说,所有这些
远不如
一条小鱼吐出的气泡重要。
★★★
她用舌尖抵住大海。
整个大海
激动如一头蓝色雄狮。
.05.01-05草稿
.10.06修改
暴雨之后
——兼怀阿赫玛托娃
天空又筛落了一阵细雨,
像薄情人吝啬的爱。谁也不欠谁的!
阴云漫过了楼群上空,溃不成军,
向西南逃窜而去。而忧伤依旧盘踞头顶。
人们收起了声音,从墙根下匆匆走过。
每根电线杆上,都生出眼睛和耳朵。
阅后即焚——哦,纸上的文字,化作了灰蝶,
所有的痛苦,怨怒与悲愤,只该吞咽进记忆。
一团团的乌云压至窗前,仿佛陌生的黑衣人
会突然破门而入。
我打开《安魂曲》,手指犹如触电,又赶紧合上。
树叶停止了喧哗,屏住呼吸。
更多事物,狠命咬住下唇,
不敢吐露一丝真相。
你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诗人不是人,他
仅仅是灵魂……①
带血的荊冠早已为我们备好”。
.06.23雨中,阿娃周年诞辰日
.10.06修改
注释①:引用自阿赫玛托娃诗:
诗人不是人……
诗人不是人,他仅仅是灵魂——
即便他是盲者,如荷马,
或者,他耳聋,像贝多芬——
他依然能看见,能听见,能引领所有人……
年
老女人和塑料瓶
一个老太太,
遇到
一个塑料瓶子,
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被人喝净了水的,
遗弃在路边的
空空的塑料瓶子。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
拖着一个破编织袋的
干瘦的老女人。
她发现了它,
佝偻的身子,使她轻易就捡起了
空瓶子,
她拧掉盖子,双脚踩上去,
挤压出里面的空气,
瓶子踩扁了
(我听到类似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然后,她重新拾起,
投进手里拖着的编织袋中。
就是这样!动作熟练,甚至于
有些轻松。
也许,她并不知道,
有一双无形的大脚
不知何时会从空中踩下来,
把她干瘪的体内
最后的那一点点气息挤走。
.10.19晚
四十七岁生日,想起母亲……
“水缸穿裙了,盐罐子潮了,
要下雨”,母亲说。
半夜,我听到水缸里养的
那条鱼,吞吐气泡儿的声音。
老鼠在衣柜下打架,母亲抓起鞋子,
敲打炕沿,“去,去,明儿个
让猫都把你们吃喽!”她“花儿花儿”地呼唤猫,
其实,我们家并没有养猫。
姐姐中午挑来井水,母亲把黄瓜
浸在里面,拔一拔,吃起来脆甜,爽口。
最后,母亲把切下瓜尖儿上的几片,
贴到额头,鬓角,赛过清凉帖。
夏夜蚊虫袭扰,黑暗中,母亲点起艾蒿,
或是烂娘花套子(旧棉絮),呛得我们咳嗽,泪水直流。
蚊子消停了,可后半夜更加疯狂!
新生的小羊羔,我们真喜欢,但是生了虱子,
母亲叫我抹上六六粉,结果死了。
我们很伤心。
为我们的愚蠢!
母亲每晚堵好鸡窝才睡。清早,掀开鸡窝,
一个个摸过屁股后,才将它们放出。
有蛋的,要密切监视,不让蛋下到别处。
我最喜欢听到母鸡咯咯哒之声后,跑去
捡拾热乎乎乎的鸡蛋。
母亲会腌制一些,腌在一个
多年不换盐水的黑坛子里,
等到麦收时节才舍得吃。她在鸡蛋壳上
用烟炱画上记号,
记住它们腌制时间的早晚。
大部分,她攒在一个麦秸编制的
圆圆的小蒲囤里,藏在西屋,
自己陪嫁的两个柜子后面的角落。
等村里来了吆喝收鸡蛋的,她
就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端出去
为家里换些零花钱。
母亲属羊,农历十月十五的生日。
她说:属羊的,生在十月,没草吃了,
天生命就不济(不好)。
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她说:女大一,不是妻(不死妻?)。也不好!
结果,父亲49岁离开人世,
她,50岁上,成了一个寡妇。
母亲怀过八个孩子,健康存活下来七个,
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她和父亲是怎么把我们
一天天拉扯大的?
这是一个我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母亲记得我们每个孩子的属相,
记得每个孩子的生日,而我们
有几个知道母亲的生日呢?
清苦的日子里,你贴的饼子,熬的粥
蒸的包子,菜团子,窝头,
你包的饺子,做的面糊(白面和水盐葱花蒸熟当下饭菜),拌的布拉(蔬菜拌面粉蒸熟),
你腌的咸菜,烙的大饼,擀的面条,
甚至掐下嫩瓜梗儿,炒一炒,都那么好吃。
母亲经历多少病痛,我们不知道,
我只记得,她用埋在火里烧焦的蒜瓣
治烧心(实际是肠胃不舒服)。
她用焙干的鸡脯子(鸡胃)碾成粉,
治疗消化不良。
她用拔罐子儿治头疼。她用麦草粘到眼皮上,治眼跳。用白矾融化到开水里,清洗眼睛。
她用笤帚疙瘩敲打脑袋,抑制头疼。
她用血见愁包住镰刀割破的手指。
但是,后来,她得了青光眼,她自己治不了啦!
但是,后来,她手腕骨折啦,她自己治不了啦!
但是,后来,她患了脑血栓,她自己治不了啦!
从此,我的习惯了絮絮叨叨的母亲,
突然成了咿呀学语、口齿不清的孩子!
从此,走夜路都快得像一阵风的母亲,
突然,在白天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啦!
田野里,捡麦穗的母亲,拾豆粒的母亲,
磨坊里推碾子的母亲。坐在炕上嗡嗡纺线的母亲。用碎布片打夹子(用粘粥把布片粘牢在桌子上,往往粘好几层,阳光下晒干,揭下来,剪成鞋底),搓麻绳,衲鞋底的母亲。风雨中扶正一棵茄子秧苗的母亲。
为我们丢失了衣物,急得沿街喊叫找寻的母亲。
为我没有考试好哭泣的母亲。
为一只病死的瘟鸡也要哭泣的母亲……
哭泣,哭泣,哭泣,记忆中最多的便是母亲的哭。
痛苦的哭,无助的哭,难过的哭,绝望的哭,甚至,高兴了也哭!
记得——
半夜,我时常被母亲的呜咽声惊醒,
爷爷死了,父亲死了,孩子们出嫁的出嫁,当兵的当兵,一个大家庭,散了,
她对命运的绝望,我还不理解,
我无可安慰,当时,我十岁,
刚刚领教了命运的残酷,它令我恐惧,胆怯。
她抽劣质的烟叶,哭泣,咳嗽,吐痰,擤鼻涕,
哎,我用被子蒙住头,瑟缩着,
我是多么心疼,又多么厌烦你啊!
埋进土里的母亲,散失在风中的母亲,
化作记忆里闪光的碎片的母亲……
现在,我还时常在梦里见到你,
为你哭醒——
哎,娘啊,醒来,我都四十七啦!
你睡在土里,我活在世上。
你走了快五年,我没敢
给你写下一行字。
.10.22晨,匆匆记录
补记:母亲杨凤荣,乳名桂,生于年11月24日(农历十月十五)。属羊,自言是冬天的羊,无草可吃,命苦。年11月10日(农历九月廿七)去世,享年82岁。
重阳:给史历,兼寄诸友
隔着太平洋又能怎样?相差十二个小时
又能怎样?不过是——
黑夜换成了白昼,劳作改为了睡眠。
地球小如一粒鸟卵,
我们,也不过是暂居时空的过客。
你远渡重洋,呼吸蓝天,沐浴森林,
用色彩继续在画布上做梦。
我们身居内陆,吞咽雾霾,咀嚼烟尘,
锤炼出一颗隐忍倔强之心。
妥协?苟且?投降?人到中年,我们
都已无路可退。在蒙特利尔,
你要重新学习说话。在陌生人中间
重新寻找知音。还好——
读你的画,并不需要任何语言。
而我们呢?这片古老大陆的幸存者,
适应着新的生存方式,
荆棘中寻句,刀丛里觅诗,人群里练习
说话的技巧。
真的,我们还没有绝望。只是,
从此后看到地图,
对北美大陆上的一个点,
心中多了一份惦念与牵挂。
.10.28草稿
后记:年10月28日,重阳节,为给归国探亲的史历接风洗尘,庄里部分诗友韩文戈、幽燕、隽土、罗蒙、阿平、施施然、孟醒石、宁延达、梁文昆、赵旗、天岚、李寒、小芹等相聚于乡村小镇酒店房间,把酒言欢,甚是快意。人散后,心绪难平,写诗寄赠史历及诸友人。
曼德里施塔姆
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自己的祖国,
活得像个敌人。
众人都在为小丑喝彩。他却因羞耻
不再轻易称自己为诗人。
人们压低了声音说话,担心
舌头被突然割走,担心脱口而出的
话语
遭到寒风的举报,冻结在空气中。
在渐近中年的初冬,他
只不过奢求一日的晴空和暖阳,
来晒一晒
这具被阴霾浸透骨髓的肉身。
.11.04
月亮
这一轮唱片的密纹里暗藏
怎样的旋律?哪一枚尖锐的磁针
轻轻划动,旋转,
能使她发出美妙的声响?
忽想起,幼年时母亲搂着我,
坐在月光流淌的院子里,
她哼唱的谣曲
像月光一样古老而美好。
嫦娥,吴刚,桂树,玉兔——我都不信。
我看着它圆满,鼓胀,担心她会涨破,
我伸手,叫着:糖,糖,糖,
只担心太阳出来,她会融化。
我坠落在梦魇的深井里,大声地
呼唤着梯子。
我知道,星星是铁幕上的漏洞,而月亮
是通向光明的唯一出口。
.11.04夜
母亲说……
望着空中的乌云,母亲告诉我
如何猜测天气:
云彩往东,一场大风,
云彩往西,王母娘娘披蓑衣,
云彩往南,王母娘娘撑船,
云彩往北,一场大水。
秋夜,躺在炕上,听着蟋蟀鸣叫,
母亲说,你听,它在唱:
拆拆,洗洗,放到柜里。
明儿个是好天,要拆洗被子。
寒冬来临前,母亲糊好窗户纸,
糊得严严实实,她说:
针鼻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
每天面对贫穷,母亲告诫孩子:
过日子就得争囊赌气!
人活一辈子,不要没囊倒气!
母亲说:年轻受贫——不算贫,
老来受贫——贫死人。
母亲说:
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
母亲叮嘱我们,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咱人穷,志不能短。
母亲说:吃锅头(窝头)饭,别说过头话。
形容一个人很穷,母亲说:
屁股找瓦儿盖着。
面对世态炎凉,母亲常常叹息:
人笑贫的,狗咬破的……
提到得意洋洋的人,或者是
讨好献媚的人,母亲说:
屁股眼儿里都是笑模样。
母亲说完这些,最后
总不忘补充一句:
这些都是上了名讲的。
.11.01-04草稿
刽子手列传
0
我们——你!我!他!
都是杀死自己的
刽子手,都是——
杀人者的帮凶!
1.
刽子手的头被人砍落后,
他的手里——
还紧紧握着
那把嗜血的鬼头刀
2.
老刽子手被斩首之日,
唯一的要求是:
用自己的那把鬼头刀。
当他人头落地,
嘴里还大呼:痛快,痛快!
3.
轮到刽子手自己被斩首时,
七十二刀砍完,头还没掉下来。
他破口大骂:操你娘的,
为嘛不用老子的家伙儿!?
4.
刽子手被砍头之时,
仰天一声长叹:
我他妈这辈子啊,
都是别人手里的刀啊……
5.
暮年的刽子手
隐姓埋名
南山脚下种西瓜,
个大,瓤甜!
东城集上卖西瓜,
刀子快,生意好!
6.
刽子手总听见黑夜的磨刀声。
时常在夜半惊醒
冷汗淋漓,摸摸脑袋,
“哦,还……在……”
7.
刽子手梦见:一个造反的革命党
刚砍掉脑袋,又长出一颗,
如此砍了又生,生了又砍
他不敢稍事停歇,直到在梦中累死
8.
老刽子手教训小徒弟:
“哼!妈妈的,我砍下的人头,
比你吃过的馒头都多!”
9.
小孙子知道了爷爷
刽子手的身份,
再也不让他抚摸自己的头,
拍打自己的脖梗儿了
10.
下班后,刽子手
洗净了手脸,换好了衣衫,
坐在沙发上,吃爆米花,看肥皂剧,
一会大笑,一会流泪
11.
据说,城里这群最美的女人,
都想嫁给刽子手,
为干掉强大的对手,
不惜雇佣了冷血杀手。
12.
全世界的刽子手
都睡啦,都睡啦
可是为什么,
人类的头还在掉,还在掉……
13.
“大爷啊,没想到,
您手里的家伙儿那么大,
裆里的家伙儿这么小,嘻嘻嘻……”
怡春院当红的头牌翠兰
说完这句话没出三天,暴毙而亡。
14.
刽子手天天杀头,
他老婆天天吃斋烧香。
刽子手老婆死后——下了地狱,
刽子手死后——上了天堂。
15.
“全世界刽子手,联合起来!”
他们失业了,
走上街头,绝食,声讨,静坐,
抗议废除死刑法。
16.
打开卷宗,判官皱紧了眉头:
“马勒戈壁的,这刽子手
白天上班杀人头,
晚上吃斋,念佛,募捐,做慈善……
我真不知
让他该入天堂,还是下地狱?!”
17.
一个刽子手,白天抡刀剁人头,
晚上翘着兰花指,爱把十字绣。
一个刽子手,白天提刀剥人皮,
晚上粉墨登场,反串扮青衣。
18.
老婆难产,刽子手急得
屋子里团团转,孩子刚一露头,
他手疾眼快,一刀
斩下……
19.
“我手里的家伙儿,
是明的,
我用刀斧杀人;
比我狠的那些家伙,
杀人不用刀斧,
用舌尖子,用笔杆子……”
20.
“姆们家祖传三代
都干这营生,皇上信任姆们啊!
一声令下,贪官,杀!忠臣,杀!
奸夫淫妇,杀!贤士良将,杀!
姆们不管他谁,
他叫杀谁,姆们杀谁!
看见没?这皇上赐姆们的御匾:忠厚传家!”
21.
“知道窦娥不?冤不冤?谁知道!
处决她,就是我干的!
我操,哪有什么——
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三年大旱,
都是文人胡编乱造!
死啦就死啦!我只听说
后来,张驴儿
每月领取政府的抚恤金,
县太爷因破案有功,维稳有力,
得到了上级嘉奖,
升为楚州太守……”
22.
我是刽子手,我是夏尔?桑松!
“刽子手与国王一样是不能退位的!”
我们桑松家族年里,六代
都是刽子手,
杀人,是合法的,祖传手艺!
从年3月11日至年7月27日,
天,我执行次死刑。
我们的陛下,路易十六国王,
亲自改进了断头台,
不久,他自己就用这把“国家剃刀”
切下了脑袋;
那位捍卫“主权在民”的革命家,
罗伯斯庇尔先生,
他很长时间是反对死刑的,
但当他成为雅各宾派领袖,他说:
“谁感到恐惧,谁就是罪犯”
他把成千上万的人,
送上了断头台,
后来,也轮到了他自己!
历史就是这样,无论是路易十六,
还是吉伦特派,雅各宾派,
他们都一个个走上断头台,
而执行死刑的都是一个人——我!
夏尔?桑松!
那是一个血腥屠杀的年代,
虽然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是
说实话,我的生活并不宽裕。
(以上参考《合法杀人家族》一书)
23.
“你说谁?阿贵?阿鬼?阿桂?
哦,阿……Q!不记得
这个人,那些年,你知道,
妈妈的,兵荒马乱的,
从菜市口,到古轩亭口,
我的活儿太多了!
倒是记得有个女的,叫什么
秋瑾,鉴湖女侠的,
真有操性,别的爷们临刑时
都吓尿了,她一个娘们
真是大义凛然,临危不惧。
对,我还记得有一个叫谭嗣同的,
行刑时,老百姓都朝他扔白菜帮子,
想变天,真是反了!
对,后来还有一个叫瞿秋白的,
一个叫李大钊的……
嗯,就是不记得
你提到的这个,这个,叫什么
阿……Q的!……”
24.
你,这绰着手的看客,
最终也逃脱不了
刽子手的嫌疑。
25.
“你信不信,我一口唾沫
就能把你淹死?”
“你信不信,我禁止你说话,
就能把你憋死?”
“你信不信,我骂你一句汉奸,
就能把你咒死?”
“你信不信……?”
26.
他,江湖人送外号:
刁一点儿,
本是忠臣世家,却认贼作父,
拜老刽子手为师,
除掉了老刽子手所有徒弟,
自此,成为老刽子手
唯一真正的传人。
他的高超之处在于——
自己的家伙儿从来不用,
他,喜欢借刀杀人。
27.
多年之后,被屠杀者的后裔,
早已忘记了
他曾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
敲锣打鼓送来一块匾,上书:
厚德载物
28.
从前,他用鬼头刀
砍下人们的头颅。
如今,他用无形的刀子,
剔除人们头脑中的记忆。
29.
来人说:“请交五分钱,
这是子弹费!”
她的妹妹从抽屉中找出钱。
她的母亲昏厥在地。
30.
为刽子手鼓掌喝彩的人啊,
下一个掉脑袋的
就是
你
尾声
黑色的刽子手,趁夜色,
磨着雪亮的鬼头刀,
天空晦暗,
血红的雨水,纷然洒落。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时断时续的哭号。
一群乌鸦被惊起,
盘旋在沉寂的人类的上空……
.06.13~06.20
.10.23修改
.01.17补充
.06.04修改
.10.03再改
★晴朗李寒作品专架★
1.《午夜的缪斯:阿赫玛托娃诗选》(共四卷,第二卷已售罄,晴朗李寒译)
2.《三色李》(晴朗李寒、李洁夫、李点儿合集)
3.《空寂·欢爱》(晴朗李寒诗集)
4.《秘密的手艺》(晴朗李寒诗集,已售罄)
5.《敌意之诗》(晴朗李寒诗集,首届赤子诗人奖专号,已售罄)
6.《青春21》(晴朗李寒主编,诗刊社第21届青春诗会诗文集)
7.《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晴朗李寒译,诗歌与人出品)
8.《俄罗斯60、70、80年代出生的女诗人诗选》(三卷,晴朗李寒译)
9.《帕斯捷尔纳克诗全集》(三卷,顾蕴璞、晴朗李寒等合译)
10.《我的朋友托比克》(晴朗李寒译俄罗斯动物小说)
11.《孩子与野兽》(晴朗李寒译俄罗斯动物小说)
12.《孤独的馈赠: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晴朗李寒译)
13.《我还是想你,妈妈》(诺贝尔文学奖新得主S.A.阿列克谢耶维奇著,晴朗李寒译)
14.《在河以北:燕赵七子诗选》(与东篱、北野等七子合著)
15.《普拉多》(戈列博·舒尔比亚科夫诗选、晴朗李寒译)
16.《俄罗斯女诗人作品》(九月诗刊总第39期,晴朗李寒译)
17.《小狐狸弗朗特》(吉林美术出版社,晴朗李寒译)
18.《我们的小狼朋友》(吉林美术出版社,晴朗李寒译)
19.《阿赫玛托娃诗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晴朗李寒译)
20.《点亮一个词》(花山文艺出版社,诗集)
21.《时光陡峭》(人民文学出版社,诗集,即出)
《阿赫玛托娃诗全集》三卷,译者签名钤印本,中国内地元包邮(边远地区另加快递20元),需要题写上款者请注明。请扫描或长按下面